上帝不會擲骰子

1
　
　在高橋南的眼中,她的級任導師前田幸次,就是一個超級大怪胎。從高一開始擔任她們班的班主任,卻只關注校內中庭一棵瀕死的櫻花樹,反而對班上的同學,默不關心。

　而這對於擔任班上學級委員的高橋南來說,可以說是教師失格,換句話說,如果可以選擇老師的話,高橋南鐵定不會選擇當前田幸次的學生。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高橋南也從當年青澀的高一新生,變成即將畢業的高三生。卻沒想到在畢業前的四個月,那個被班上同學戲稱為〝櫻花男〞的前田老師,卻在班會上突然對她們丟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最近身體不舒服,所以去做了身體檢查,查出了患有胰線癌。我只剩下了三個月的時間,從今天開始就要去住院,所以我不再是老師。給妳們的信,是我給妳們每一個人的畢業禮物,也可以算是我的遺言…─

　高橋南已經忘了前田老師當時還說過些什麼話,她只記得老師離開之後,她打開老師給她的信,只見一張白色信紙上,只寫了簡短數字....

　─不要被表象迷惑,要看清本質。─

　高橋南依稀記得,她最初看到前田老師給她的信,只覺得心裡有股火,渾然不當一回事,所以很快就將此事拋諸腦後。可是等到不久的將來,她面臨人生中最迷惘的時刻,是前田老師的這封信,解救了困惑的她。

　她感謝前田老師,因為如果不是這封信,或許高橋南將不再是高橋南吧!但也因為這樣,她對這表面上對班上事務默不關心,實則將所有學生的事都放在心上的前田老師,感到了好奇。

2

　從未想過,她和她會是這樣相遇的。

　如果當時高橋南不是因為對前田老師的好奇,或許那一天,她也不會主動開口要求和副班導麻理子老師去找前田老師已斷絕聯絡的女兒。

　按著麻理子找到的資料和地址,她們很快就找到前田老師的女兒現在工作的花店。

　那一天的午後,高橋南還記得當時見面的場景。

　才剛要踏入花店門口,迎面就走來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女,令高橋南微微愣住,只能無措地開口說:「妳好!」

　而少女先是訝異於面前比她還緊張的客人,再看到她臉上略顯僵硬的神情,心裡莫名地覺得好笑之外,臉上的笑容也比平常燦爛。「歡迎光臨。」

　至於當時在場的麻理子老師,就這麼華麗麗地被這倆人給無視了。

3

　女人心海底針,女人的心思不要猜。

　徹底教會了高橋南這一課的,無疑就是前田敦子了。

　高橋南還記得,當她跟著麻理子老師向前田敦子婉轉地轉達前田老師罹患癌症的消息之後,前田敦子明顯露出傷心無措的神情,但下一秒又變成像陌生人一樣地冷淡,然後一臉嫌惡地說:「我不承認有這種對學生下手的父親。」

　前田敦子對父親的厭惡,讓高橋南立時困惑,她所打聽到的前田老師,和前田敦子口中所描述的老師,究竟那一個才是真實?

4

　固執,是高橋南的優點,也可以說是缺點。

　但在多年之後,高橋南很慶幸當時的自己在對前田老師的事上,固執地探究原因,想要了解真正的前田老師,以及前田敦子為何會和老師的關係惡化?

　高橋南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改變了昔日的熱血教師,但更令她介意的是那天和前田敦子見面時,她無意間露出的悲傷,莫名地牽動著高橋南的情緒,讓她不得不在意。

　而在高橋南努力地追求真相之下,知道了整件事的經過就如同狗血連續劇一般,一個受到家暴的女學生在熱血教師的幫助下,生活得到了改變。然後女學生看著老師和女兒的感情深厚,心裡突然產生了嫉妒,一念之間,破壞了前田父女的感情。

　如果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那就算了,但是現在知道了真相,高橋南就不可能袖手旁觀。
她知道前田是個好老師,她也知道前田敦子誤會了她的父親。她不想這件事在以後成為前田敦子的遺憾,所以更積極地插手這件事。

　某天放學之後,高橋南便拿著前田老師親手書寫給前田敦子的信,在朋友優子的陪同之下,高橋南再次來到了花店。

　「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麼花?」前田敦子臉上原先揚著親切的笑容,但在下一秒看到了高橋南的身影,臉上的笑容立時消散,語氣也略顯冷淡。「妳們來幹什麼?」

　真是善變的女人。高橋南再次見到前田敦子變臉的絕技,但也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讓前田敦子收下老師寫給她的信。

　深呼吸了幾次,高橋南目光堅定地看著一臉不耐的前田敦子,心中已有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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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前田敦子從未見過有人像高橋南那樣的固執。

　在上次和高橋的見面,她覺得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可是今天高橋南再次出現在她面前,而這又算什麼?

　前田敦子心裡有氣也有怨,她那個一心關注於學生的父親,又是以什麼手段來收服學生的心呢?如果父親真的能洞察自己學生的心事,為何偏偏對自己唯一的女兒,一無所知?

　前田敦子越想越氣,所以和高橋說不了幾句,就想調頭走人。

　高橋見狀,立刻快步攔在前田敦子的去路。「敦子桑,拜託了,請一定要看這封信。」

　敦子對眼前的信,視若無睹。「妳算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莫非妳也是他的情人?」

　「果然…那傢伙很擅長對自己的學生出手呢!」敦子的嘲笑聲不斷,甚至還搶過高橋手上拿著的信,洩恨似地將信踩在地上。

　而高橋先是一愣,然後想也沒想地就伸手摑了敦子一巴掌。

　響亮的巴掌聲,除了讓敦子錯愕之外,也讓在場的優子,嚇了一大跳。

　在優子的記憶裡,身為學級委員的高橋南,一直都是溫和良善的性子,從未見過她生氣,卻沒想到這麼一個老好人,卻為了敦子的事,大發脾氣!

　「妳要幹麼?!」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的敦子,正要指責高橋的時候,沒想到對方的反應比她還要激烈。

　「妳眼睛瞎了嗎?!老師才不是這種人!」高橋一臉氣憤,她不明白敦子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的父親,「其實妳是知道的吧?老師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妳要歪曲事實,反抗他到什麼時候?」

　聽到高橋的指責,敦子也大聲駁斥。「根本沒有人理解我的心情!在我需要幫忙的時候,在我被同學欺負的時候,他又做過些什麼呢?」

　想起那些一直想要遺忘的過去,敦子強忍著眼淚,不想再理會高橋和優子。

　一直沒說話的優子,見敦子即將離去,連忙將地上的信揀起,希望敦子能收下信。

　「事到如今,再看那東西還有什麼用?」

　「還來得及啊,老師還活著呢!」高橋抓著敦子的手臂,讓敦子能正視著她。

6

　談話最後的結果,敦子沒有聽完優子拆信朗讀信上的內容,就在高橋和優子面前,落荒而逃。

　敦子的行為,看在優子眼底,無疑是失望的。「小南,妳說敦子桑會不會去找老師?」

　「會的,我相信敦子桑會去的。」高橋回答的同時,心裡頭卻想起敦子在花店工作的樣子。一個對待花草都那麼溫柔的人,不可能對自己血脈相連的父親,無動於衷。

　「妳怎麼知道?」優子挑眉問道。

　而高橋只是笑著,然後目光飄至敦子離去的方向。

　看著賣關子的高橋,優子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然後突然產生一股想捉弄高橋的念頭,於是一手攬著高橋的肩說:「不過…我說小南啊,妳還真是看不出來呢!」

　「嗯?」

　「沒想到妳脾氣這麼壞,一不開心就會打人?」優子一臉壞笑地說。

　「啊!!!」高橋這才想起剛才自己,似乎做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诶!

　「回去我要告訴班上同學,小南有暴力傾向,讓她們離妳遠一點。」

　「咦?!!!!」

7

　茫然地走在街上,從白天變成黑夜,雙腳最後無意識地走到高橋南曾提過的醫院,前田敦子這才回過神來。

　一個人害怕地走在醫院走廊上,最後才進入父親的病房。「爸爸…」

　「敦子…」躺在病床上的前田幸次,一臉和藹地看著敦子。「妳還是來了啊!」

　敦子流著眼淚,哭咽著說:「對不起!我…要是我早點來就好了…雖然想著要馬上來的,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一直抗拒著父親的自己,要她怎麼接受父親活不過三個月的惡耗?

　就是因為無法面對,所以才一直逃避。但是今天和高橋南的見面,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對不起,爸爸…」

　「沒關係的,敦子。妳能來見我,我就很開心了。」前田幸次依然面容和藹地對著敦子,厚實的手掌則輕輕摸著敦子的頭。

　這一刻,前田父女終於解開彼此的心結。

　前田幸次一直等到敦子不再哭泣之後,才開口問說:「敦子,妳是不是見過我班上的學生了?」

　「有兩個來找過我,其中一個矮個子,特別、特別地煩人!」敦子抱怨的同時,手也撫上稍早之前,被高橋賞巴掌的臉頰。

　「妳是指高橋南同學吧!」前田幸次微微笑著說:「高橋是我們班上的學級委員,是個熱心又負責的孩子。」

　是熱心過頭了吧?敦子轉了轉眼珠子,偷偷地在心裡腹誹著高橋。

　前田幸次看著敦子臉上微妙的表情,笑容也加深了幾分。「高橋是個好脾氣的孩子,敦子妳可別逮到機會就欺負她喔!」

　敦子一聽,突然露出一抹莫測高深的笑容,眼睛也比平常閃亮。

8

　翌日,敦子特地請了假,來到了前田幸次任教的班級,向父親的學生,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意。

　高橋和班上的同學都替他們父女和好而開心,所以高橋代表其他同學的意見,向敦子提出請求。「敦子桑,我們想拜託妳一件事,能不能讓老師來參加我們的畢業典禮?」

　「好,沒問題。」敦子笑著說道。

　接著沒多久,上課鐘聲便從遠處傳來,同學陸續回到教室上課,而敦子也覺得時間不早,打算回醫院去。

　「敦子桑!」

　前田敦子在轉角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叫住她的人。「還有事嗎?高橋同學。」

　「那個…那天真的很抱歉!」高橋南朝敦子鞠躬,表達自己的歉意。

　「妳以為一句道歉,就能讓我原諒妳嗎?」敦子微瞇著眼睛,目光看向比自己略矮的高橋南,「我可沒忘記妳打了我一巴掌呢!」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高橋南結巴地解釋著,只可惜前田敦子才不會這麼的輕易買帳呢!

　「我長這麼大,連我父親也沒打過我巴掌。妳說,要我怎麼原諒妳?」敦子冷笑著道。

　高橋南微蹙著眉,一臉為難地說:「不然…我給妳打回來好了…」

　「一巴掌,太便宜妳了,我要算利息的。」敦子在高橋面前,比了個V手勢,「妳打我一巴掌,我得還妳兩巴掌才能洩氣。」

　「……………………」這是什麼鬼道理?!

　「怎麼?不服氣嗎?」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高橋連忙表明態度,就怕敦子誤會。

　看了眼一臉冷淡的敦子,高橋眼睛一閉,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我準備好了,妳打吧!」不過就兩巴掌而已,她不怕的!

　高橋努力做好心理建設,卻沒料到預想中的巴掌並沒有落下,反而被人很不溫柔地用手指戳著臉頰。

　「我和妳開玩笑的,妳還真以為我會打妳嗎?」敦子臉上揚著一抹壞笑,心裡越發覺得高橋南這個傢伙還真有趣!「我可沒妳想像得那麼小氣呢!」

　高橋張開眼睛,微癟著嘴,一副被壞人欺負的可憐樣子,讓敦子看了,忍不住笑了出聲。

　而看著敦子由心散發出來的微笑,讓高橋覺得剛才的委屈,似乎都值得了,於是也跟著傻笑起來。

　「喂,妳笑什麼?」敦子忍不住伸手捏著高橋的臉頰,「我可沒說要原諒妳喔!」

　「…………………」高橋苦笑,敦子桑翻臉也太快了些吧?

　「不過我還沒想到要怎麼懲罰妳,所以今天就暫且放過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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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這一天,敦子和前田班級約定好見面時間,打算給前田老師一個驚喜,同時也希望她們的畢業可以有前田老師的見證。

　學生的心意,準確無誤地傳達給了前田幸次,他真的很開心自己能有眼前這樣優秀的學生,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身邊的女兒,敦子。

　他給敦子的時間,真的太少了。如果他走了以後,怕生怕寂寞的敦子,該怎麼辦?

　「爸爸?」

　敦子的聲音,讓前田幸次回過神來。「嗯?」

　敦子用手指著不遠處高橋的方向,然後一臉不情願地說:「我還有些事要找高橋同學,爸爸你可以在這裡等我幾分鐘嗎?」

　前田幸次有些意外敦子會主動親近人,但還是回答敦子,「好,妳去吧!」

　得到父親允許的敦子,便踏著連她也沒察覺的輕鬆步伐,往高橋的方向走去。

　而一直默默觀察著高橋和敦子互動的前田幸次,心裡突然有了某種想法。

10

　晚上十一點,就要上床睡覺的高橋,突然接到一通陌生來電。“喂?”

　電話的另一頭,沒有說話,只聽到沉重的呼吸聲。

　“喂?”高橋的聲音,加大了幾分,“再不說話,我就要掛斷了喔!”

　“高橋……南…”一道微弱哽咽的女聲,從電話裡傳出。

　“是敦子桑嗎?”高橋可以肯定,聲音的主人是敦子。只是…為什麼是這種聲音?“怎麼了?”

　敦子又是一陣沉默,最後才說:“我打錯電話了,對不起。”說完,敦子就結束通話。

　高橋先是愣住,然後立刻起身換衣服,向爸媽交代了一聲之後,便攔了部計程車,往醫院的方向駛去。來到醫院之後,高橋便直接奔往前田老師的病房。

　「高橋南?妳怎麼來了?」留在醫院照顧父親的敦子,意外地在走廊上撞見高橋南。

　高橋沉著張臉,一臉嚴肅地說:「妳打那通電話是什麼意思?」

　敦子將高橋拉到方便說話的休息室,才對著高橋解釋,「我不是說過,是我打錯電話了嗎?」

　「我不信!」高橋壓低著聲音,雙眸直視著敦子,「妳的聲音聽起來那麼的悲傷,絕對不是打錯電話那麼簡單。妳不告訴我沒關係,我總有辦法知道的─」

　「高橋南,妳可以不要那麼固執,不要那麼自以為是嗎?!」敦子上前抱住高橋的身體,語氣還有些微顫,「剛剛…醫生他們在為爸爸急救,我好害怕爸爸離開我…」

　因為恐懼,所以才打了這通電話。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打給高橋南,只是等到電話通了之後,聽見高橋的聲音,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安心感。

　可是她也沒想到,高橋竟然會為了她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就這麼急忙地趕來找她。有種感動,突然從內心湧出,令敦子只能緊抱著高橋,將自己臉埋在高橋的脖頸之間,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脆弱的樣子。

　「別害怕,敦子。我會在妳身邊陪著妳的…」高橋溫柔的話語,彷彿帶有魔力一般,瞬間撫平了敦子心中的不安。

11

　由於隔天是週末,所以高橋向家裡打了通電話,報告事情的緣由之後,便在醫院陪伴著敦子,一起守候著前田老師。

　前田老師的病房是單人房,空間比較大,所以有一張長沙發,可以讓敦子和高橋在這裡休息。只見高橋背靠著沙發,而敦子則是將頭枕在高橋的大腿上睡覺,手則不自覺地抓著高橋的衣服。

　前田幸次一醒來,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高橋似乎變成了敦子專用的腿枕,而他看到這幅畫面,驀然地感到好笑。

　原先就淺眠的高橋,似乎感覺到有人注視的目光,於是緩緩睜開眼睛,一下子就發現老師正在看著她和敦子,心裡莫名地慌了起來,臉頰似乎也有些燒燙。「老師,你醒了?」

　前田幸次線條分明的臉龐,此刻卻泛起柔和的笑容。

　而本來熟睡中的敦子,察覺到高橋有了動靜,於是也睜開雙眼,「爸爸?」

　「敦子,妳是不是在欺負高橋同學?」

　「我那有!」敦子一聽,立刻就知道父親說得是那件事。「是她自願提供雙腿當我的枕頭,我可沒逼她!」

　「……………」高橋苦笑,突然想起敦子桑那明顯的眼神暗示,她就知道自己只能犧牲大腿了。

　前田幸次笑了笑,然後又將話題移轉開來,「敦子,我有點餓了,妳可以去幫我買些早餐嗎?順便幫高橋同學買一份。」

　敦子先是看看父親,再將視線轉移至高橋身上,「嗯～～我知道了。」說完,敦子就起身拿著錢包,離開病房。

　等到敦子一走,前田幸次才放心說出接下來的話。「高橋同學,謝謝妳。」

　「老師,您千萬別這麼說!」

　「敦子這孩子,很怕生又怕寂寞,再加上以前在學校被人欺負,可以說沒什麼朋友在她身邊。」前田幸次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往下說:「所以看到她和高橋同學這麼親近,身為父親的我,真的很開心!」

　聽到老師這麼說,高橋有些害羞,因為她和敦子桑的關係拉近,可以說是那一巴掌的原因吧!

　「高橋同學,我可以拜託妳一件事嗎?」

　「老師請說,如果我能辦到的話!」

　前田幸次目光柔和地看著一臉認真的高橋,「我的身體…就算別人不說,我自己也清楚,只怕撐不過幾天了…」

　「老師─」

　前田幸次伸手阻斷高橋安慰的話語,「對於死亡,我並不害怕,我只是擔心敦子這孩子而已。所以…高橋同學,我可以拜託妳當敦子的朋友,在我死後,能盡量抽點時間陪著敦子,陪她渡過這段可能令她最痛苦的日子…」

　正當前田幸次和高橋南對話的時候,他們沒有人發現病房的門並沒有完全闔上,所以也沒有看到前田敦子站在門外,將倆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12

　那之後經過了數日,前田幸次他走了,沒有留下不捨,安祥地走了。

　前田敦子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面對父親的死亡,還是消極了好一陣子。父親的身後事,也是多虧一些親戚的幫助,才能順利完成。

　而這段時間,前田教導的學生,都想盡自己一份心力,尤其是高橋南。當她看到哀傷的敦子,心裡就有股莫名地不捨,偏偏她的力量薄弱,所以只能盡量抽出時間陪伴著前田敦子。

　高橋南對前田敦子的特別,身為好友的優子,很快就察覺到了。於是在和班上同學一同去弔唁的時候,也私下找了高橋南說話。「…小南,妳對敦子桑…會不會太好了些?」

　在一旁看著高橋為敦子忙前忙後的樣子就算了,反正認識高橋的人,本來就知道她溫柔的個性。只是…在敦子不注意的時候,高橋南那雙充滿寵溺意味的眸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對待朋友的方式。

　至少大島優子所認識的高橋南,從未以這種眼神看過她。

　「我說小南…妳是不是喜歡上了敦子桑?」優子拉著高橋南,小聲地問道。

　喜歡?高橋先是微愣,接著才回答說:「我是喜歡敦子桑沒錯。」

　優子微蹙著雙眉,「妳知道我指的不是那種喜歡,而是...另一種喜歡。」

　在這三年來,一直在班上擔任領導角色的高橋並不笨,優子一說,她就明白優子話中的涵義,所以她也知道她不能再對優子裝傻,不然只怕優子還會再爆出什麼驚人之語出來。「老實說…我也釐不清自己對敦子桑的感覺,只是一直想要靠近、接近她…」這是愛嗎?她不知道,畢竟她才認識前田敦子多久的時間而已。

　一個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喜歡上一個人嗎?她是真的不知道,所以高橋南迷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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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正當高橋南還在找尋答案時,前田敦子卻率先向她發難了!

　「高橋,明天開始,妳可以不用來找我了。」敦子對著正在玄關穿鞋的高橋,突然丟出了這一句話。

　「怎麼了嗎?」高橋轉過身來,詢問身後的敦子。

　敦子微側著頭,不敢和高橋的視線對上,「…那天在醫院,妳和爸爸的對話,我聽到了。」

　「咦?!!」高橋南沒想過敦子會聽到她和老師的對話,但也知道敦子誤會她了,「敦子桑,那個─」事情不是妳想得那樣!

　高橋想解釋,可是敦子卻不給她機會。「爸爸的身後事已經辦得差不多了,所以高橋妳可以不用再演戲了。」

　演戲?!高橋眉頭一蹙,不懂敦子想表達的意思。

　而看著高橋一臉困惑的表情,敦子心裡沒來由地產生一股怨氣,語調也提高幾分,「高橋南,難道我有說錯嗎?!妳接近我,然後成為我的朋友,不就是因為我爸爸拜託妳,所以妳因為可憐我,才勉強當我的朋友嗎?!」

　「我爸爸已經不在了,妳不用再在我面前演戲,我也不需要再配合妳了!!!」從聽到這件事之後,敦子就假裝不知道,直至現在才脾氣大爆發!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高橋沉著張臉,眼淚卻從眼角滑落。「前田敦子,妳真的認為我只是依照老師的遺願,才對妳這麼好嗎?」

　看到高橋流淚的樣子,然後再聽到她所說的話,一直堅信自己想法的敦子,突然開始動搖起來。難道真是她想錯了?她錯怪了高橋嗎?

　心裡雖然有著猶豫,但敦子說出口的話,卻和內心的想法相反!「高橋南,我的確是因為以前在學校被同學欺負,所以才沒有朋友!可是我也不需要妳的同情,不需要妳因為可憐我,才做我的朋友!」

　「妳的虛偽和做作,我也已經受夠了!!!」敦子對著高橋,大聲怒吼道。

　「既然妳這麼想,那麼我也如妳所願,以後妳前田敦子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說完,高橋南就生氣地離開前田家的大門。

　而敦子看著高橋走得如此灑脫,眼淚也驀然地奪眶而出,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14

　一個星期過去了,高橋南果然如她那天所說的發言一樣,不再來前田家,也不再干涉任何有關前田敦子的事情。

　敦子以為,她應該很快就能適應沒有高橋在身邊的日子,畢竟她在之前和父親斷絕往來的時候,不也一個人孤單地生活嗎?可是…現在似乎和她所想像的,剛好相反呢!

　她會思念高橋的嘮叨,想念高橋的溫柔,總之任何有關高橋的一切.她都想念著,而這又是為什麼?明明…就認識高橋才短短的時間而已,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能影響自己的情緒了?

　因為高橋南,前田敦子變得不像前田敦子,因為高橋南,敦子覺得自己現在似乎比以前更寂寞了!

　「…南…」敦子目光黯淡,一個人孤伶伶地待在房子裡,突然感覺家裡似乎更空曠、更冷清了,明明之前高橋來的時候,她並沒有這個感覺啊!

　正當敦子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家裡的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敦子的心跳聲,猛然加快,心裡不禁猜臆著,門外的人會是高橋南嗎?

　前田敦子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自行有了動作,迅速開了門,「南!!!」

　站在前田家門外的優子,先是驚訝地和一起來的麻理子老師對視一眼之後,也沒有忽略前田敦子看到來的人是她,臉上閃過失望的神色,「小南今天有事情,所以沒有和我們一起來喔!」

　敦子尷尬地笑了笑,然後才讓優子和麻理子老師進門。

　「敦子桑,最近還好嗎?」麻理子對著坐在她和優子對面的敦子問道。

　「和平常差不多,一邊在花店工作,一邊看書準備考大學。」敦子笑著回道。

　而優子只是吃著敦子為她們所準備的茶點,然後在旁邊聽著麻理子老師和敦子的對話。

　過了一段時間,麻理子去了趟洗手間的時候,一直不說話的優子,這才看著敦子說:「敦子桑,妳和小南之間…妳們倆個是不是吵架了?」

　對於優子主動談起有關高橋的話題,敦子驀然緊張了起來!「妳怎麼會這麼問?」

　「是不是…高橋她說了什麼…」敦子心裡一沉,突然想起那天高橋生氣離開的畫面。

　「小南她什麼都沒說喔!」優子臉上閃現著神秘的微笑,「只是小南的個性太坦率,不懂得怎麼掩飾自己的情緒,所以一看就知道囉!」

　「…………………」

　「敦子桑,我會和妳提起小南的事,那是因為她是我的好朋友。」優子語氣頓了頓,看著情緒有些失落的敦子說:「小南的個性很溫柔,是大家眼中的老好人,我認識她這麼久,從未見過她生氣。可是自從她和敦子桑認識之後,我常常看到她發脾氣的樣子,現在想想還真嚇人!」

　高橋南生氣,簡直比惡鬼還恐怖,優子告誡著自己,以後千萬不要惹高橋才行。

　「優子桑,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敦子桑對小南來說,是個很特別的存在,我只是嫉妒而已。」優子笑著道。

　「妳─」

　正當敦子還想問些什麼話時,麻理子老師已經從洗手間出來,也間接宣告她和優子的秘密對談結束了。

15

　隔天下午放學,高橋和其他同學三三兩兩地走出校門口。

　本來很認真地在和同學說話的高橋,卻突然被身邊的優子拍了下肩,「小南,妳看那裡。」

　依著優子所指的方向,高橋很快就發現敦子的身影。

　高橋和身旁的同學打了聲招呼之後,才緩緩走至敦子面前。「前田小姐來我們學校有事嗎?」

　聽到高橋過於客氣和疏遠的口吻,敦子的心有些不舒服。「高橋南,妳講話一定要這樣嗎?」

　高橋南只是冷笑了一下,「如果前田小姐沒什麼事要交代的話,那我就先走了。」說完,高橋南還真的走了,完全不理會後頭氣得跳腳的前田敦子。

　高橋南,妳好樣的!

16

　晚上,敦子在花店的工作結束,和老闆打了聲招呼之後,就拿著自己的包包,打算回家。

　只是一走出店門口,就看到有一個熟悉的矮小身影,正站在路燈下,似乎在等候某人的樣子。

　前田敦子的眼睛微瞇,一眼就認出了高橋南,但也想起今天下午,她特地向老闆請了一個小時的假去高橋的學校找她,所遭遇的對待。

　「下班了?」高橋面帶微笑地看著不遠處的敦子,態度和今天下午完全不同。

　前田敦子不語,沉著張臉表示她現在不想理會高橋南。

　而高橋見狀,先是無奈地笑了笑,接著往敦子的方向靠近。「那天在妳家妳所說得話,真的讓我很生氣。妳說妳在病房門外聽到我和老師的對話,那妳又知不知道,隔天我又找了老師一次呢?」

　敦子此刻才將視線移至高橋身上,似乎不知道父親和高橋還有秘密的第二次對話。

　「我和老師說,並不是因為他這麼說,我才接近妳的。事實上,從我第一次在花店看到妳,看到妳照料花朵的笑容,我就對妳很有好感,很想要接近妳,很想要成為妳的朋友,所以即使老師不這麼吩咐,我也會這麼做。」高橋緩緩地說道。

　敦子一聽,有些害羞又有些懊惱,她似乎真的誤會了高橋。

　「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那麼想要接近妳,想要成為妳的朋友,明明妳就常常惹我生氣。」

　「………………」喂,高橋南,我那有妳說得那麼糟!就算是事實,前田敦子也絕不會承認的。

　「可是…這幾天我不斷地想著…」高橋的語氣越來越微弱,如果仔細一看,似乎還能發現臉頰有些微燙。「難道…只是單純的喜歡,也不可以嗎?」高橋南只是單純地喜歡著前田敦子,這個理由難道不足夠嗎?

　敦子聽懂高橋的話,耳根也發燙了起來。

　最後,敦子還是沒有回答高橋的問題,只是表情有些古怪地說:「我肚子餓了,有人要請我吃宵夜嗎?」

　「好,想吃什麼?」

　「壽司!生魚片!!!」一提到食物,敦子立刻就興奮了起來。

　「一起?」高橋伸出手,等待著敦子的反應。

　「嗯～～就一起吧!」敦子的手,交疊至高橋的手中。

　如果她們對彼此的感覺還處於懵懂的狀態,如果她們還不敢表達自己內心的真實情感,如果她們還有猶豫還有擔憂,那就交給時間來證明一切吧!

　現在的她們,就保持著這種關係,也為嘗不可。

17
　三年後

　今天是高橋她們高中同學會的日子,她們特地約在學校,只因為當年那棵瀕死的櫻花樹,終於活了過來,甚至還開了花。

　和一班同學來到櫻花樹下,看著櫻花怒放的畫面,每個同學都很開心。

　當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櫻花樹時,高橋卻留意到了對面站著的苗條身影。

　高橋先是吃驚了一下,然後連忙跑了過去,「妳怎麼也來了?」

　「我覺得爸爸想來,所以就替他來了。」前田敦子笑著答道。

　說謊!明明就是前幾天聽到她說起同學會的日子,所以才來的吧?高橋苦笑,奈何身旁還站著優子她們,讓高橋不能吐嘲,只能跟著敦子演一段偶遇的戲碼。

　「敦子桑,聽說妳上大學了,對吧!」

　「是啊,如果能和爸爸成為教師就好了。」敦子點頭答道。

　接著敦子和父親的學生以及麻理子老師愉快的交談,一起渡過了快樂時光。

　歡聚有時,別離亦有時,很快地她們就得和彼此道別。

　敦子有禮貌地向剩下的人打了聲招呼,然後才往回家的路上走。

　走到半路,就有道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一起嗎?」

　敦子笑著走近那人的身邊,然後開心地挽著她的手臂,「當然!」休想將她撇開!

　「想好晚餐要吃什麼了嗎?」

　「妳想吃什麼?」敦子不答反問道。

　「我想吃豬排飯!!!」

　「高橋南,前天和昨天才吃過豬排飯而已,難道妳就不會膩嗎?」

　高橋微癟著嘴,小聲地說:「那妳還問我意見,根本就是假民主…」

　「妳說什麼?!」

　「敦子,妳聽錯了,我什麼也沒說!」

　「笨蛋みなみ…」

　「咦?!」她又做錯了什麼事,惹敦子生氣了?

　「把眼睛閉上。」

　高橋依言,閉上眼睛,下一秒就感覺到唇角有溫柔的觸感掠過。

　「這是給妳今天聽話的獎勵喔!」敦子臉上揚著壞心的笑容,很滿意地看見高橋臉紅了。

　這三年來,她們之間,不僅僅只是朋友。

　她和她,無論是朋友、親人甚至是戀人,彼此都是對方心中不可替代的存在,僅此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