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學期新氣象,但對緋山美帆子而言,高二下學期卻是一個糟糕的開始。
原因無它,某天在醫院擔當護理長的母親,突然在為數不多的親子用膳時間,憑空丟出了一個炸彈宣言,她要再婚了!完全不管自己的女兒能不能接受,只是興奮地握著自家女兒的手,開始滔滔不絕她要再婚的消息,對象還是和她那早逝的父親一樣是個醫生,或者該說醫術比她父親還要高明得很多,現在是知名的明邦醫大的醫學教授。
自己的繼父是人人眼中的醫界精英,也是因為這樣,緋山美帆子才懷疑自己那少根筋的母親,怎麼有本事釣到這麼一個金龜婿呢?
緋山想了無數個可能性,最後被自己的母親拉去和未來的繼父共進晚餐,她還是想不出任何原因。
「妳就是美帆子吧?我常聽莉香提起妳。」一名短髮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溫和有禮地坐在緋山的對面。「我叫白石博文,我和妳母親....也就是莉香,我們決定下個月結婚。」
緋山先是看了看白石博文,再看看一臉花癡樣的母親,突然覺得上蒼果然待她母親不薄,終於有個瞎了眼的男人,看到了母親為數不多的優點,更重要的是她以後再也不用跟在母親的屁股後面,為她收拾殘局了!「你喜歡我媽那一點?你能給她什麼?你愛她嗎?你─」
緋山一連串咄咄逼人的問話,白石博文皆應答自如,還握著緋山母親的手,時不時地和她對望,讓她安心。
最後,得到滿意回答的緋山,彷彿丈人似的對著白石博文說:「好吧,像你這樣的人,我可以放心把我媽媽交給你了,請你好好照顧她,叔叔。」
「謝謝妳的成全,美帆子。」白石博文看著對面即將成為他繼女的緋山,心裡也感到很大的滿足。
而看著自家女兒在為難自己的愛人,緋山莉香瞪了美帆子一眼,要她適可而止。
白石博文只是揚起溫和的笑容,拍了拍未來妻子的手背,要她不要介意。突然,白石博文想起了一件很久之前莉香曾和他提過的一件事,「美帆子,我聽莉香說,妳似乎也在神南高中唸書,現在幾年級?」
「高二下學期。」緋山老實回答,只是不懂白石博文為何會問起這個問題,「叔叔怎麼會這麼問我?」
「是這樣的,我女兒她現在也是唸神南高中,剛好也是二年級。」白石博文笑著答道。
聽言,緋山腦海裡迅速搜索了一遍,確認了她的朋友圈中,並沒有一個姓白石的女姓友人。
「我女兒叫白石惠,妳和她認識嗎?」
「不認識!」緋山快速回覆道,似乎想撇清什麼關係一樣。
「是嗎?」白石博文一臉遺憾,但轉念一想,他們很快就成為一家人了,到時不熟也會變熟人吧?「沒關係,反正之後妳和小惠有很多時間可以培養感情,我想妳們一定會成為好姊妹的。」
聽著白石博文逕自說著自己的期許,卻讓緋山感到一股惡寒,她才不想和那個白石惠,學校的學生會長扯上任何一點關係呢!
「爸爸、阿姨,對不起,我遲到了!」一道輕柔的嗓音,從緋山的背後響起。
「小惠,過來這裡坐!」白石博文興奮地朝正往他們方向走來的白石惠招了招手,後者立刻會意過來,並坐在緋山身旁的空位。
緋山微側著頭,輕咬著下唇,心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濃厚,因為那個討人厭的聲音,似乎真的很像是她們學校的白石會長啊!
「小惠,我和妳介紹一下,坐在妳身邊的就是我女兒,緋山美帆子。」緋山莉香先向白石介紹自己的女兒,然後才對自家女兒說:「美帆子,這位就是博文叔叔的女兒,白石惠。」
「妳好,白石會長。」緋山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白石,心裡直後悔著,如果早知道白石惠是叔叔的女兒,她說什麼也不會答應母親再婚了!只是...現在再說反對,似乎已經來不及了,這才是緋山美帆子懊惱的地方啊!
「緋山同學,妳─」
「啊?!!!」緋山突然大叫一聲,讓在場的其他三人,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我突然想到我的作業放在學校忘了拿,白石惠,妳陪我回學校一趟!」語畢,緋山不由分說地便拉著剛坐下不久的白石起來,然後快步往店門口的方向走去。
「我本來還擔心我家的美帆子會和小惠處不好,現在看來,她們倆個還蠻好的,應該不用我們操心了!」緋山莉香十分開心看到自家女兒和白石惠相處融洽,不過她更開心的是她和未來的老公,有著美好的二人世界!
另一邊廂,緋山拉著白石的手,走出了餐廳視線範圍之後,立刻鬆開了白石的手,站在原處,氣鼓鼓地瞪著白石。
白石走至自己停放的自行車前,轉過頭來詢問緋山說:「怎麼了?不是要回學校拿作業嗎?怎麼不走了?」
「妳看不出來我是騙他們的嗎?!」緋山的聲音,突然高了幾度起來。
「是這樣嗎?」白石一點也沒有受騙上當的反應,反而笑著對緋山說:「既然這樣,我送妳回家吧!」
「不要!」緋山想也沒想,就出聲拒絕。
「那...去我家?」
「不要!」還是say no的緋山,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我要去妳家?我和妳又不熟!」
「可是...爸爸和阿姨結婚之後,妳們就會搬來我們家住了,所以我家妳遲早要去的。」白石頓了頓,接著說:「既然如此,要不要趁這個機會,我先帶妳回去看妳的房間?」
「我的房間?!」緋山聞到一些陰謀的味道了,「妳的意思是,該不會早就知道我媽要嫁給妳爸了吧?」
「我知道喔!從他們倆人一開始交往的時候,我就知道了。」白石以疑惑的眼光,反問著緋山說:「難道妳不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只是她是〝昨晚〞才知道母親將要再婚的消息!
聽言,白石清秀的臉蛋上,揚起了一道笑靨。
緋山看著白石的笑容,感覺有些刺眼,於是憤恨地反方向離去。
「緋山同學,妳去那裡?」白石牽著自行車,跟在緋山的後面。
「回家!」
「我送妳?」
「不用!」緋山轉過頭來,先瞪了白石一眼之後,才接著說:「妳回妳家,我回我家,再見,不送!」
白石不語,只是默默地牽著車,跟在緋山的後面繼續走。
而走在前方的緋山,看著路燈的照射下,地上呈現兩道一前一後的影子,憤怒的心情,似乎也漸漸平息了些。
「喂,我說妳,對他們兩個再婚,一點反對的意見也沒有嗎?」走在前頭的緋山,似乎覺得太無聊了,於是丟出這麼一個問題。
「為什麼要反對?要結婚的是他們兩個,只要他們高興就好,不是嗎?而且─」
緋山停下腳步,回頭望著一臉笑容的白石,「而且什麼?」
「而且...因為他們的再婚,我將會多出一個妹妹,這不是很好的事嗎?」白石朝著緋山站立的方向,和她對目而視,「獨生女的我,一直很希望有個妹妹,現在有美帆子當我的妹妹,我覺得很開心喔!」
「是嗎?」緋山眼微瞇,然後冷冷地說:「可是我一點也不希望妳當我的姊姊,白石惠,我討厭妳!」
「為...為什麼?」
「我討厭妳這個總愛說漂亮話的學生會長,討厭妳總是一副乖乖牌優等生的樣子,總之妳的一切,我都討厭!」緋山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是嗎?沒想到妳這麼討厭我啊...」白石苦笑著道,恐怕她是生平第一次被人這麼厭惡吧?
「可是我很喜歡妳喔,美帆子,所以無論如何,遲早有一天,我會讓妳心甘情願地認我這個姊姊的!」白石的固執,在此刻發揮了完全作用,所以她會堅持到底,讓緋山對她徹底改觀。
而走在前端的緋山,並沒有聽到白石後半段的話,因為她的腦海裡只迴盪了白石所說的那句話...“可是我很喜歡妳喔,美帆子...”
緋山甩了甩頭,腳步加快許多,似乎這麼做,才可以忘卻剛才腦子裡的胡思亂想。白石惠,果然還是少接近為妙!
2
那一個夜晚,緋山想起了一年多前,她剛進入神南高中就讀的時候,有一個高瘦的女生,清秀的容顏上總揚著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落落大方地代表所有的新生,上台致詞。
而那時候的她,因為遲到所以只能坐在最前面還空著的位置,也就是因為這樣,她可以清楚地看見新生代表臉上所有的表情,也是因為這樣,她才會這麼討厭她!明明臉上掛著笑容,但笑意卻達不到眼底深處,只是身處在這個場合上,才不得不笑臉迎人。
虛偽,從此變成了緋山對新生代表的第一印象,而她心裡也明白,向來直率的自己,最討厭的類型就是這種戴著面具和人相處的人。在那之後的全年級測驗考試中,緋山才知道那個新生代表的名字,白石惠,也是全學年第一名,深受老師們喜愛,同學們的擁戴,所以很快便受邀加入了學生會。而這正好是緋山對白石惠的第二印象,愛賣乖的資優生,是個性直來直往的緋山,最討厭的類型之一。
接著,是高一即將結束的那幾天,她特意逗留至很晚才從學校回家,卻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白石惠被高三幾名學姊圍堵著。
她抱持著看戲的心態,偷偷躲在角落看熱鬧,心裡頭卻十分想看到這個資優生被撕下假面具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但同時緋山的雙拳也緊握著,打算若對方真打算動粗的話,她從小學到大的少林拳法,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只是...緋山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麼衝動行事,在對方某一位學姊剛靠近白石時,她就激動地拿起書包朝學姊扔了過去,人也直接和學姊單挑,一挑四個人的對打!但那時候難得見義勇為的她,卻不知道這全是一場烏龍的誤會,原來那些學姊並不是要找白石麻煩,而是其中有一位學姊想找白石告白!
緋山還記得,那時候站在訓導主任面前得知所有真相的她,真的悔得腸子都打結了,而她那完美的學生生涯,硬是為了白石,留下了一支小過外加暑期的勞動服務,偏偏人家還不領情,一副再怎麼樣緋山也不該動手打人的樣子,讓緋山從此更是痛恨白石惠這個人!
白石惠是個災難,這項認知,讓緋山在高二上學期,一聽到白石的名字就會自動閃避。可是她怎麼也沒料到,無論她怎麼躲卻還是躲不過上蒼的捉弄,她們既然會因為各自父母的再婚,而變成一家人,甚至成為...姊妹?!
緋山一想到這惡寒的結果,就渾身冒冷汗,這一定是個惡夢!等她睡醒了,這一切將不會存在,對吧?
「早!」
緋山早上才剛踏出家門口,就見到一張過於燦爛的笑顏,讓人覺得不實際,所以緋山以為自己還沒睡醒,逕自繞過對方往學校的方向走。
「美帆子太過份了吧?竟然無視我的存在!」說話的人是白石,只見她牽著自行車,跟在緋山的旁邊走。
而聽到白石抱怨的聲音,緋山才肯承認自己並不是在做夢,而是惡夢已成真!「妳來我家幹什麼?」
「和妳一起去學校啊!」白石偏著頭,對著緋山說:「上來吧,我載妳去學校。」
「不要!」緋山想也沒想的,再次拒絕白石的請求。
「诶?!為什麼?」
緋山橫了白石一眼,心裡頭盤算著,身旁這人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糊塗?白石難道不曉得自己在學校,有多受學姊學妹的歡迎嗎?她若是真這麼明目張膽地被白石載去學校,不到一天的時間,她應該已經成為了校園八卦人物之一了吧?
一想到走在校園,卻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日子,緋山怎樣都不希望會有這麼一天!「白石惠,妳離我遠一些,越遠越好!」
「為什麼?」一而再的被人拒絕,饒是好脾氣著稱的白石,心裡也有一點不服氣了!「美帆子若不能說出一個好理由的話,恕難從命。」
緋山看著白石一臉頑固的樣子,心知她若不將理由說出口,白石絕不肯罷休。「...和妳走太近的話...在學校...會很麻煩...」
「我喜歡看別人招惹麻煩,但討厭麻煩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緋山看白石一臉被遺棄的樣子,心裡有些不忍心,只能撇過頭去,不再看那張會讓自己心軟的表情。
「...我知道了,在學校裡,我會按美帆子的要求,盡量和妳保持距離的。」白石低頭苦笑了一聲,然後腳步也慢了下來,牽著自行車,始終和緋山保持著十步的距離。
在這之後,白石不再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反而讓緋山心裡產生了小小的罪惡感,她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太過份了點?
緋山反省著自己,然後眼角餘光瞄到後方低著頭的白石,心裡頭突然有些說不出的煩躁,於是停下腳步。「喂,我說白石...」
「嗯?」看著前方的緋山停下,白石也跟著不再往前行。
「...我...那個...雖然說希望在學校裡和妳保持距離....但如果...如果出了校門口的話...妳...妳可以不用離我那麼遠!」緋山彆扭地說著話,兩頰無可避免地發燙起來。
聽言,原先愁眉不展的白石,驀然笑顏逐開,「好,我知道了!」
「那麼今天下午放學,我知道美帆子有籃球社的社團活動,剛好我也有學生會的一些事務要處理,等妳社團活動結束之後,來學生會找我,到時我們再一起回家吧!」白石打鐵趁熱,笑著說出自己心中的盤算。
「我不─」
緋山的話還未說完,便遭到白石截斷,「我會在學生會等美帆子找我,一直等一直等,如果美帆子不信的話,可以試試看我是不是真會那麼做。」
從剛剛的對話中,白石就發現緋山是個刀子嘴心腸比豆腐還軟的人,她一定不會讓自己坐在學生會傻等的!
果然,緋山先是狠狠瞪著一臉笑容的白石,最後選擇投降認輸,「...我知道了!」
而得到緋山回答的白石,臉上的笑容更為燦爛了。看來以後她可以好好利用這一點,這樣說不定能讓緋山承認她這個〝姊姊〞的身份,會更容易些吧?
於是乎,資優生白石惠開始根據緋山的此一特點,開始在心中規劃多套計畫,而在前方的緋山卻覺得一陣惡寒,總覺得自己似乎正踏入某種陰謀詭計之中....
3
下午,緋山結束完籃球社的練習之後,和社員一一道別,然後踏著不情不願的腳步來到學生會。
「美帆子,妳來啦?」坐在專屬於會長位置的白石,此刻從一堆文件中抬頭,臉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又增添幾分儒雅的氣息。
「妳...還在忙嗎?」緋山逃避似的不敢望著白石的燦爛微笑,只好偏著頭問道。
「不,妳來了,就不忙了!」白石連忙放下手上文件,然後拿著自己的書包,往緋山的方向靠近。「我們回家吧!」
「那...那些文件怎麼辦?」緋山微蹙著眉問道。
「那些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晚一點處理也沒關係。再說了,要真是忙不過來的話,學生會還有其他人。」白石笑著回答,然後一邊關上學生會的門。
所以說...白石是為了等她,才讓自己留下處理這些不怎麼重要的文件嗎?緋山討厭這種猜測,但又不可否認,有種淡淡的喜悅,縈繞在心頭上。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走在路上,直至白石停至自行車的位置。
「上車吧,我載妳回家。」白石頓了頓,接著又說:「這次不准再拒絕我!」
緋山先是瞪了白石一眼,心裡暗罵著這個傲慢又自以為是的傢伙,憑什麼要她聽她的話?但在白石堅持的目光下, 緋山還是不情不願地坐上了後座。
而看著緋山難得乖巧的模樣,白石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愉悅,但騎著自行車之後,又讓她眉頭開始深鎖。「美帆子,妳多重啊?」
「白石惠,妳不知道體重和年齡,是女人的秘密嗎?而且妳這麼問,是什麼意思?」該不會白石是暗示她太重吧?若真是這樣的話,她會將白石推下自行車的!
「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美帆子好輕喔!」白石先是笑了出聲,然後又擔憂地說:「美帆子,妳平時有好好吃飯嗎?」
「廢話!」不吃飯,她能活到現在嗎?虧白石惠還是資優生,問的是什麼愚蠢問題?
「美帆子,妳平常晚餐都怎樣解決?我想,阿姨那麼忙,應該很少時間為妳煮飯吧?」
「叫外賣,懶一點的話,就買便利商店的解決。」緋山不明白白石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但她心裡很不開心!「怎麼?妳有意見嗎?」
「沒,只是...這樣很不健康...」
「白石惠,妳好煩啊!從小到大我都是這樣生活,到現在也沒病沒痛的,妳瞎操心什麼?」緋山再瞪了白石一眼,然後看到自己的家到了,便不待白石停車,直接從後座跳下車來,「我家到了,Bye Bye!」說完,緋山不待白石有任何回應,便逕自往自家的樓層跑。
回到家之後,果然看見母親留下的字條和錢,讓緋山知道母親今晚又要在醫院忙碌,自己又得一個人解決晚餐了!
一直以來,對此習以為常的緋山,卻因為剛才白石提起的話題,有股莫名的感傷。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關心她了...
正當緋山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自家門鈴卻突然響了起來,讓緋山以為是一樓的管理員,於是想也沒想的便開門。
「美帆子,妳跑太快了吧?都不聽我把話說完,真是過份啊!」白石抱怨的聲音,在緋山面前響起。
「妳想說什麼?」緋山轉了下眼珠子,沒好氣地道。
「我回家之後,反正也是一個人吃飯,不如我留下來做飯,我們倆個一起吃吧!」白石繞過緋山的身體,自動地進了門。
「妳會做飯?」
「會喔,以前和家裡的傭人學過,廚藝還算可以。」白石轉過頭來對著緋山說:「怎麼?妳該不會不敢吃吧?」
緋山將門關上,然後才轉過身來面對白石,「我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是很挑剔的,妳做的飯若是太難吃,到時候我可不會委屈自己!」
「不會的,我保證妳一定會喜歡的!」
緋山抱持著懷疑的心態,冷眼看著白石利用冰箱裡有限的食材,開始在自家許久沒有動靜的廚房,開始忙碌了起來。
印象中,有多久沒有人為自己煮過一餐飯了?似乎是父親早逝之後,母親為了養活她,開始忙著醫院的工作,便再也沒有人為她這麼做過吧?
心裡有顆名為感動的種子,破土發芽,然後在早已貧瘠的內心世界中,悄悄地紮根生長...
習慣,真是萬惡的淵藪,罪惡的開始啊!不論她願不願意,她都不能否認自己討厭白石的感覺,正隨著相處的時間,一日日的消磨,真怕有一天,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討厭著白石惠了...
曾幾何時,她是這麼討厭白石惠的一個人,結果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自己已經習慣了上下學有她陪伴,然後習慣和她一起共進晚餐呢?
而今天,是她的母親和白石的爸爸再婚的日子,也是她們母女倆人搬到白石家生活的第一天,未來想必她還得習慣更多的事情吧?
「美帆子,爸爸和阿姨婚禮結束之後,他們就去歐洲渡蜜月了。所以接下來的一個月,家裡只有我們倆個人喔!」白石帶著第一次回家的緋山,一邊為她介紹家裡的環境,一邊和她聊著天。
「白石...」其實從踏入白石家之後,緋山心裡就有一個疑問,想讓她當面問清楚。
「怎麼了?」
緋山狀似無意地看向窗外,然後悠悠地問道,「...妳知不知道妳家和我家是反方向?妳之前從我家那條路線騎去學校的話,不是多花很多時間嗎?」
「我知道喔!但是只有那條路可以遇到美帆子,所以繞些遠路,對我來說沒關係喔!」白石先是笑了起來,接著說:「不過以後我和美帆子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這樣上下學就更方便了!」
她...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啊,她只是覺得怎麼有人會這麼傻,一早起來在別人家門口守株待兔,更何況早上她從來不給白石好臉色看的!
吶,白石惠,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就因為她是白石名義上的妹妹,所以不得不這麼照顧她嗎?
不知為何,緋山討厭自己現在所想的這個想法,她一點也不希望白石惠成為她姊姊!
「美帆子?」
「白石惠,妳有病啊!幹嘛突然靠我這麼近?!」原先在想著事情的緋山,沒有察覺到白石的靠近,所以猛一回神,才會被白石嚇到!「我不是說過,妳不准太靠近我嗎?!」
「美帆子真是過份,我叫妳好幾聲妳都不回我,所以才接近妳的。」白石抱怨著說。
「是嗎?」所以說,是她的錯囉?
「嗯!」白石重重地點了下頭,一副要緋山向她道歉的模樣。
緋山見狀,突然笑了起來,然後踮起腳尖拍了拍白石的頭頂,「乖,妳快去煮飯,我餓了!」
聽到緋山喊餓,白石立刻往廚房奔去,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簡單的三菜一湯已出現在餐桌上了。
在用餐前,白石突然開口問著緋山,「美帆子,妳現在對我,還是像當初那麼討厭嗎?」
緋山輕咬著下唇,然後有些害羞地回說:「嗯...對妳有些改觀了,沒有以前那麼討厭,但還是討厭妳...」
雖然嘴巴上仍說著討厭,但怎麼覺得底氣越來越不足了呢?緋山自我糾結著,不喜歡現在這個無法掌控的自己,似乎有什麼東西,快要超出她的預期範圍了...
「不這麼討厭,那...我可以當成妳是不是有點喜歡我了呢?」白石樂觀的想,然後開心地說:「呵呵~~這麼下去的話,我想有一天可以聽到美帆子叫我一聲姊姊的!」
「不會!」緋山倔強地看著一臉錯愕的白石,神色凝重地說:「我沒有姊姊,所以我永遠不會承認妳是我的姊姊!」是的,她是這麼討厭著白石惠,怎麼會想要她當她的姊姊呢?不可能,只有這件事,絕對不可能!
接下來的用餐時間,兩人不再說任何一句話,只是默默地吃著飯...
4
夜空之中,先是一道驚雷響徹雲霄,接著是滂沱大雨之外還帶來一陣又一陣轟隆隆的雷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原先在睡夢中的緋山,被雷聲驚醒之後,額頭和背後,早已不自覺地滲出冷汗。她雙手掩著雙耳,眼眶泛著薄霧,心裡祈禱著不要再打雷了,好不好?她不想...不想再想起那麼悲傷的事....
「美帆子!」白石失去了平時的冷靜,不打聲招呼,就拿起備用鑰匙直接打開緋山的房門,但也是因為這樣,才讓她看到緋山脆弱可憐的模樣,讓她有著說不出的心疼,連忙走至床沿邊坐下,將緋山攬入自己的懷裡。「美帆子,沒事了,別怕...我在妳身邊,妳別胡思亂想...」
而在白石懷裡的緋山,則是將眼前的白石當做唯一的浮木,緊緊地抱著她,將害怕而流下的眼淚,全數灑落在白石的脖頸之間。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漸漸變弱,緋山才推開白石的懷抱,一臉羞紅地對白石說:「...好啦,我沒事了....不要抱我這麼緊,妳不熱我都嫌熱了...」
白石見狀,臉上此刻才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容,「太好了,妳總算不哭了呢!」
白石的手伸了出去,指腹輕輕地拭去緋山臉上的淚痕,「美帆子不適合哭泣的樣子,相較之下,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美帆子朝氣蓬勃的神情...」
而緋山就這麼怔怔地看著溫柔為她拭淚的白石,她的指尖彷彿藏著魔力,讓緋山覺得自己似乎被觸碰到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一角,「白石...」
緋山還想說些什麼時,又突然一道驚雷響起,讓緋山下意識地往白石的懷裡躲!
白石的悶笑聲,從緋山頭頂傳來,讓緋山惱怒之餘,臉上的紅暈又明顯許多,只能將頭埋在白石的懷裡,索性當一回駝鳥。
良久,白石覺得緋山差不多調適好心情,便開口問說:「今晚...美帆子要不要到我的房間睡呢?那個...因為我剛才看了部鬼片,有點害怕一個人睡,所以美帆子可以陪我嗎?」
白石說完,沒有立刻得到緋山的回應,正當她還想說服緋山時,緋山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好!」
「美帆子,謝謝妳!」白石笑著道,然後便牽著緋山的手,往她的房間走去。
緋山愣愣地看著和白石交握的手,其實她心裡很明白,白石說的什麼看鬼片所以害怕一個人睡的彆腳理由,說到底只是為了她而已,但白石也清楚,如果她直接將理由說出來,向來彆扭的她,一定不會同意,只好拐個彎讓她答應。
吶,白石惠,能不能不要對她這麼好?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索取更多屬於白石的溫柔...
緋山還在想著心事的同時,她們已經到了白石的房間,也讓緋山徹底地傻了眼!
「這...是妳的房間?」如果不是白石再三保證,以及裡面有張雙人床和衣櫃的話,她還以為自己來到了一間小型圖書館呢!
「是啊,有問題嗎?」白石拉著緋山的手至她的床舖坐下,然後才開口詢問。
那裡沒有問題?根本就是很有問題!「白石惠,妳還是女孩子嗎?」看著這間房間,一點女孩子的飾品也沒有,最多的就是書了!
「我是啊,難道美帆子要檢驗嗎?」
緋山翻了下白眼,然後逕自縮進溫暖的被單裡,「白石惠,我想妳這無趣的樣子,若是讓學校的學姊學妹知道,一定會減少很多喜歡妳的粉絲!」
「如果能減少的話,我不介意美帆子四處幫我宣傳喔!」白石承認她的個性很悶,本來就不是個有趣的人。
「聽妳說出那些話,我想那些喜歡白石會長的人,心都快碎了!」說到這裡,緋山又突然坐了起身,問著正在書桌上看書的白石,「難道在學校裡,就沒有一個妳在乎的對象,是妳希望他能喜歡妳的嗎?」
白石的目光從書本上挪開,和緋山四目而對,「嗯...真這麼問起的話,似乎有這麼一個人喔!」
「誰啊?」緋山蹙著眉問道,心裡頭有著不知名的酸意,嫉妒著被白石這麼看重的一個人。
而白石但笑不語,只是深深地凝視著緋山的臉龐。
那一剎那,緋山心跳突然加速,兩頰上的溫度似乎又高了起來,讓她只能躲進被窩裡,「嗯...我覺得有些累了,還是早點睡好了...」
白石眉一挑,似乎沒想到緋山會這麼躲開,而這麼扭扭捏捏的美帆子,還真是少見呢!
白石再翻了幾頁書,才關掉書桌上的檯燈,往床舖的方向走去。
由於床的另一邊,緋山已經佔據了,所以白石只好掀起被角的另一端,以最輕柔的動作躺下,希望不要吵醒緋山。
「白石...」
「抱歉,我還是吵到妳了嗎?」
「不是,其實我還沒睡....」緋山頓了頓,接著問出一個擱在心裡的問題,「白石,為什麼妳會知道我害怕有雷聲的雨夜?」
「我問阿姨的,她說在有雷聲的雨夜,絕不能讓美帆子一個人獨處,因為美帆子會很難過...」
「我媽有和妳說原因嗎?」緋山手拉著白石的衣角,有些不安的問道。
「阿姨沒說,我也沒問,我想...等到美帆子想和我說的時候再說吧,就算永遠不說也無所謂...」白石主動地將緋山攬入自己的懷裡,提供自己溫暖的懷抱給緋山。
「妳一點也不好奇?」如果白石問起,說不定她會因一時衝動,而將原因說出來。
「如果...是會讓美帆子勾起不好回憶的話,那還是不說好了。」白石淡淡地說。
「白石惠,妳這個又呆又笨的石頭...」緋山在白石的懷抱之中,逐漸放鬆了緊繃的情緒,進入睡眠狀態。
而那一夜,她果然不再做起每逢有雷聲的雨夜,她總會做起的惡夢,那就是她的親生爸爸,就是在這樣的夜晚,因為她的任性要求,離家購買她想要的禮物,卻在回來的路上,在一起車禍中,意外喪生。
從那天以後,她的家不再像是個家,沒有向來疼她寵她的父親,而向來柔弱的母親卻一肩挑起生活的重擔,婉拒親友安排的相親,義無反顧地將她照顧至今。
而現在,母親的臉上揚起了久違的笑容,她知道母親一定很愛白石叔叔,所以她不會阻擾母親找尋自己的幸福。可是緋山美帆子也沒有想到,她會在另一個人身上,找到睽違已久的溫暖和安全感...
5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的過去,也讓白石和緋山倆人,在這段時間找到適合彼此的相處之道。
在家裡,她們相處融洽,相談甚歡,但到了學校,她們彷彿就像兩道平行線,毫無交集,所以也沒有人知道她們的父母再婚,現在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原先緋山提出的條件,白石按著她的希望照做,在學校裡,她們互不相識,避免因為自己的緣故,給緋山增添麻煩。但是今日由於學妹過於熱情,導致白石不慎摔下樓梯的消息,不到半天的時間,便傳遍整個校園,也為白石和緋山的相處,產生了一些化學變化...
「什麼?!靜香,妳在說一遍?」中午用餐時間,和朋友一起吃飯的緋山,難以致信剛才從朋友口中聽到的消息,白石惠...受傷了?
「我聽2A的塔矢同學說,一年級的學妹上家政課,為了將自己的完成品給咱們的白石會長品嚐,在二樓圍堵著剛上完物理課的白石會長。也由於學妹們的過份熱情,白石會長就這麼不小心摔下樓梯。」
「那...她的傷勢如何?嚴不嚴重?」緋山一聽到白石受傷,整個人都慌了,只能不斷追問白石的消息。
「不曉得,只知道白石會長現在在醫護室接受治療,也不知道她傷得如何?不過我倒希望白石會長不要摔到臉,那可會讓學校少了很多顏色,不過...若摔傷了腦子的話,那個成績一直排在白石後面的田澤,應該會很開心吧!」
朋友的玩笑話,緋山不知為何,沒有心情加入話題討論,反而逕自站了起來,一邊收拾自己的書包,一邊向朋友交代說:「今天下午,妳幫我和老師請假,隨便什麼理由都好!」說完,緋山便以最快的速度,衝出教室。
她受傷了,那個資優生白石惠竟然受傷了!不知為何,聽到白石受傷的消息,緋山心裡一陣陣的難受,眼眶也迅速泛起了淚花。
好不容易等她到了醫護室,卻看到醫護室的門口被擠的水洩不通,完全插不進去,只能站在最外圍擔心著白石的情況。而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緋山忍不住落淚,她痛恨自己的力量在這時候如此的微弱,竟然連白石的一面都看不到...「白石惠....白石惠....」
還記得在某一天的晚上,當她被惡夢所擾時,白石曾對她這麼說過,只要緋山喊著她的名字,無論多遠,她都會趕到緋山身邊。現在她喊了白石的名字,還喊了很多遍,可是...白石惠,為什麼沒有出現在她面前呢?「白石...」
「美帆子！！！」突然一個人影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並緊緊地抱著流淚的緋山說:「美帆子,妳怎麼哭了?誰欺負妳了?」
緋山淚流滿面地看著頭上纏著繃帶的白石,心裡的不安,似乎也漸漸被平息。「白石惠,我聽說妳摔下樓梯了,妳怎麼樣?還好嗎?」
「妳在擔心我嗎?」那麼,她是不是可以認為,緋山是為了她才流下擔心的淚水呢?
「白石惠,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的傷,醫護室的護士小姐幫我做過簡單的包紮,但還要去醫院一趟。」白石頓了頓,接著問說:「妳要陪我一起去嗎?」
「好!」緋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反而讓白石有些意外。
她以為,習慣拒絕她的緋山,會再度Say No,卻沒想到緋山這次會那麼爽快的Say Yes,真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喂,白石惠,妳那是什麼表情?」難道在白石的眼中,她就是這麼壞心嗎?
白石驀然笑了出聲,然後對著站在不遠處觀望著她們倆人互動的同學說:「各位同學,午修時間快結束了,你們還是回自己班上去吧!我已經找到人陪我去醫院了,不用擔心我了。」
「白石會長,她是?」
白石看了看身旁的緋山,心知她不喜她提起她們是姊妹的事,所以只好換句話說:「緋山同學是我的家人,可以得到她的照顧,我很放心。」
家人的定義,可以很窄也可以很寬,端看人家是怎麼想的。緋山橫了白石一眼,心想腦子沒摔壞啊,竟然能想出這麼狡猾的詞彙!
等到打發掉一些過於熱情的白石粉絲之後,緋山小心翼翼地扶著白石至校門口,坐上已經在那等候的計程車,便往最近的醫院駛去。
在候診的等待中,緋山突然想問白石一個問題,「妳受傷的事,為什麼不叫人通知我呢?妳明知道妳爸和我媽現在不在家,我就是妳唯一一個可以通知的人了...」
聽言,白石一臉為難道,「可是...美帆子不是說過,希望在學校和我保持距離嗎?我不想給妳惹來麻煩,所以才沒和妳說。」
聽見白石的理由,緋山鼻間一酸,手握著白石的衣角,語氣有些顫抖著地說:「我是討厭麻煩沒錯,可是...我更討厭妳受傷的事,我竟然是最後才知道的...」
「早知道這樣...早知道...」白石會發生意外,她就不會執意要和白石在學校劃清界線!
將緋山在意的理由聽進耳裡,白石心裡有些不捨,於是伸出一手,攬著緋山的腰,讓倆人的距離更近一些,「以後不會這樣了,我...不會再讓自己有受傷的機會,讓妳為我擔心了...」
「美帆子,別哭了...」
「白石惠,以後妳再敢受傷,我就扔掉妳房間所有的書!」緋山收住了眼淚,惡狠狠地威脅道。
「................」白石蹙眉,能不能換另一個處罰?
「怎麼?妳不答應嗎?」
「...........沒...」白石無奈地說了聲,然後一臉寵溺地看著正綻放著笑容的緋山,心裡頭覺得若是能一直看著美帆子這麼開心的笑顏,其他的一切,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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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緣系列 (2)